2012年12月3日星期一

训练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注明:相片取自网络





    午夜无声降临,耳梢神经总是特别灵敏,那骇人的磨牙声一阵一阵清晰从身旁传来,若不细想,我一直有种可笑的错觉——想必是那梦中人正赴一场佳肴美酒宴会,那磨牙的主人这时是不是咬着美味的德国猪手大骨,吃得正欢畅呢?我猜。

       骨头咬得“格达格达”响,那声响,仿佛是幸福的品尝。

这声音一直叫我错觉,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童年的午后,望着爸爸果园里的菜狗们,在庙会后幸福地享用着人们丢弃的烧猪大骨头,眯着眼细心地咬嚼那声响;又像母亲大人咬嚼猪软骨的声响,满足又幸福的……

若不是看了报章上的报道,我一点也不介意在午夜有个小小的声响插曲,但我确实清清楚楚看到了报道大大的字样“长期磨牙带来多重身体危害”!

这又让我对这个声音介怀起来,而且,夜间听到这个声响,我不再是默默聆听的角色,而是采取“厉声喝止”的行动。

这或许是妹妹不喜欢跟我同寝室的原因。

自知晓磨牙带来危害的警觉,我害怕听到这个声音。

妹妹对我的反感,也是随着磨牙附送的配套。

她对我喝止她磨牙的举动,实是感到厌烦。半夜把她从酣睡的被窝里撬起来,目的是要她停止磨牙,这烦人的举止,的确让我们两姐妹的关系一度僵持不下。

我没办法让她明白,我不是介意她的磨牙声影响了我的睡眠品质,很多时候,我是担心她的下巴因为夜里频密地磨擦而脱臼或有丝毫损伤。

这常常变成我们同寝室的矛盾。若不是尔时把房间让给难得回乡渡假的弟弟,妹妹被迫搬来与我同睡;更多时候,她宁愿卷缩在闷热的中厅的沙发上,也不愿跟我同房。
“打死也不愿意!”她咬着牙拒绝妈妈的建议,在她的认知里,我是一个够跩的大姐,不是非必要,就不须如此近距离接触。

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究竟。

夜间,那恼人的磨牙声,依旧纠缠,声声鞭挞我柔弱敏锐的听觉……有时,我在黑暗里默默地祈祷,希望借着祈祷的力量和波动传播到那磨牙的主人意识里,让她停止残害自己的健康;虽然更多时候,我是采用柔声呵斥,希望赶走那潜伏在妹妹口腔里的磨牙怪。
翌日,虽然知道必定遭受妹妹的白眼,我还是忍不住,神经兮兮又小心翼翼地探问,你的颞颌关节会否酸软?

妹妹对我的探问总是不悦,当然这句话若是从一个医师嘴里问出,那一定是医者父母心的关心,奈何我只是一个神经过于紧张的姐姐,或者在妹妹的诠释里,是鸡婆;或是越权的干涉者。

我也明白,自小到大,我一向是凶巴巴、不善解人意的大姐,这些试探,转达到她敏感的神经末梢里,马上被转换和诠释为“你昨晚吵死人了”的语码。我每次都费了好大的劲头否认,自己绝对是出自于关心,并非是有意的揶揄,但这解释就是不叫她中听。

我是可以理解的。妹妹今天为何有这么一颗敏感又封闭的心,那绝对是我童年犯下的错误导致而成的。

不知为什么,童年的我老爱欺负她,取笑她、捉弄她;或总是要说一些难听的话挑衅她的忍耐极限,让她每次都是哭着找妈妈主持公道辩解。好多好多次,大人们看不过眼了,软硬兼施警告我:别再欺负妹妹!否则对你不客气!

“我没欺负她啊!”童年的我每次都是觉得委屈至极。“训练”的反面镜子,看在某一些人的眼中就叫“欺负”!

妹妹对我这个大姐,是又爱又恨的。

童年时,只要听说有人对妹妹不好,或是哪个小同学说了妹妹一句不是,比妹妹年长一岁的大姐头,铁定会闹到那人的班上,气呼呼、恶狠狠警告一番,替妹妹强出头,非要看到妹妹的眉头舒展开来,我才肯放过那肇事者。

我的妹妹,只有我一人能“欺负”(反面词叫“训练”)!

但要是大人们不认同我私下对妹妹的“训练”,因而训斥我、鞭打我的话,我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躲在没人房间,恶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头,不是因为怨恨人们没有理解自己,而是气愤自己好似把妹妹逼到死角的举动。

多年后我才发现,我是错误地用了“欺负”的方法来“保护”她!

我这个觉悟,来得太迟了!

妹妹在很多年后,告诉我,我童年那些看似“训练”的作为,让她经历了好多好多噩梦,以致我现在若是对她说话稍微不够友善,她的反弹是非常显明的。

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姐姐!长大后,我有好一段时候,都是在自责的氛围里度过的,恨自己怎么用了这么错的方式去疼爱妹妹,销毁妹妹本来美好和充满童真的童年!

教妹妹做作业,心急的我总是因为妹妹迟钝的反应而亟亟捏痛她;看到妹妹被人欺负又不敢出声,我总是又心急又气愤地当众训斥她;看到妹妹为了无关痛痒的小事发笑时,我又气她不懂伪装自己,一下子让人看透她的底限。

二十几年前,“读写障碍”这词儿并不普遍,母亲虽为妹妹的识字能力头疼不堪,但毫无头绪,只道学习不精。

比起妹妹,我早熟得接近狡猾,那不符原有的年龄的举止,看在大人的眼中绝不是“懂事”,而是“桀骜不驯”,我妈妈曾经因为管教不了我,被我气得几乎得癫痫,还跟我取个名号——“魔鬼的女儿”。

大人们怎么训斥我也可以,哭过后我可不特别放在心上,但唯独妹妹,不能说我一句不是,若是听到她跟妈妈投诉,我可会变本加厉地让她难受!不是因为怕被大人惩罚,而是不能忍受妹妹的“背叛”!

童年的我可是一个极为内敛的小家伙,练得一副铁面脸孔,不轻易在人前哭,更不随便在人前笑,哪怕只是一个友善的微笑,在我那秉性倔强的脸庞是难觅一见的。

不能轻易显露情绪。

小时候,每回挨妈妈的鞭子,我总是哑忍;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学到的本事,一个小小的人儿,双腿都见鞭打的瘀痕了,八岁的我咬着牙就站在原地,不逃也不求饶,就铁了主意站定让妈妈鞭个够,反是身为苦主的妹妹哭着哀求,“不要打了,妈妈!”看到妈妈被我气得泪流满面的样子,我还要补上一句没心没肺的话:“不打了么?打够了?”

妈妈总是说,当年没被我气得去见阎罗王老爷真是个神迹。

对于妈妈的说词,我怀抱着怀疑。二十年前的事情,我固然有记忆,但绝不是妈妈说的那般野性难驯!我顶多是一个“惹人气愤的小兔崽”,与妈妈形容的“魔鬼下凡”尚有大段距离吧?每回听着妈妈唉声叹叹的回味,我老是暗地里揣测并持着怀疑的态度,这些往事,该不是被妈妈绘影绘声、夸大其词了吧?

如今,在我身上,已不见当年乖张暴戾的影子;反倒是妹妹,一如既往的和善体贴的个性,一直是不变的。

年岁增长后,我终于找到正确表达疼爱与关怀的康庄大路,那充满荆棘的蜿蜒小路早就成了死角,被我刻意留在童年里的成长路途里;那途中被荆棘刮伤的经验、满脚的伤痕已然结痂和淡化成几乎看不见的伤痕,或诗意一点的讲法是幻化作成长回忆。

“姐,吃饭啦!”厨房传来妹妹的叫唤,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她,正把热腾腾的汤盛上来……妈妈出门旅行后,她担当起照顾家人的责任,从来不曾嫌麻烦,也不曾有所怨言。自十二岁开始,每回妈妈不在家,她就悄悄担当起“管家婆”的职位!在生活里,我总是负责“做决定”,她总是担当起“实践姐姐的决定”那个可爱又苦情的小差角色。

厨房传来一阵阵诱人的香味,我蹑手蹑脚到厨房偷窥她,只望见那纤细又忙碌的身影,想着下个月将嫁作人妇的她,心中虽燃起万般的不舍,欢乐又悲伤地告诉自己,我最终要卸下“保护”她的责任,也将卸下在深夜里负责“恐吓及威胁”她的任务!我这个不合格的大姐,最终要功成身退啦!终于要把“看守妹妹”这个大傻蛋的宝座让给将与她携手白头的男人!我在夜晚可以安安心心睡个甜美的觉啦!

春节前,妹妹买了一瓶粉红香槟回来,年初二那晚她欢欢喜喜地倒了一杯给我,在轻轻碰杯那一刻,我的眼角竟然不争气的润湿了……但我知道,那里边流的不是泪水,而是数不清的感慨!

其实,现在想起来,究竟是我在照顾她,还是她在照顾我呢?我实在分不清楚,只知道一个快乐又伤感的事实——妹妹,最终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!



——此文获得2012年嘉应全国散文佳作奖

3 条评论:

  1. 你写的?
    你也太厉害写了吧?

    难得你这样厉害写,还来看我的。哈哈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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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工程师先生,你写得好看又好笑,这功力不容小觑!我这种是骗吃骗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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